2021年冬天，我在小区超市买食用油时，货架上“乌克兰葵花籽油”的标签格外显眼。促销员大姐笑着说：“这油香，纯度高，人家可是‘欧洲粮仓’呢。”我拿起一瓶看配料表，原产国那行小字下面，印着赫尔松州的产地代码—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，这一个名字会在一年后频繁出现在新闻里，带着硝烟味。
真正对乌克兰农业有直观印象，是2021年夏天刷到一部叫《黑土黄金》的纪录片，那天我刚在农业论坛上和网友争论完“东北黑土与乌克兰黑土谁更肥沃”。镜头里，赫尔松州的麦田像被阳光泼洒过的金色海洋，联合收割机扬起的麦浪里，皮肤黝黑的农民安德烈·彼得罗夫捧着麦粒笑，指腹摩挲着饱满的颗粒——字幕随即跳出“每公顷8.2吨小麦产量”，比当时我国东北主产区平均产量高出近3吨。弹幕里瞬间炸开了锅：“这土地是撒了金粉吧”“原来我家楼下包子铺的面粉可能来自乌克兰”。
后来我特地查了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年报：2021年乌克兰粮食总产量8300万吨，其中4800万吨用于出口，占全球小麦出口量的8%、玉米的13%。最让我震惊的是葵花籽油——我妈常年用的那个牌子，竟然来自赫尔松州的葵花种植带，而整个乌克兰的葵花籽油出口占了全球市场的50%，超市货架上每两瓶油就有一瓶印着“乌克兰原产”。纪录片里还拍了安德烈家的智能农场：田埂边立着12个土壤传感器，卡佳拿着平板演示“精准灌溉系统”，说能根据土壤湿度自动调节水量，旁边两台约翰迪尔拖拉机是刚从德国进口的，每台售价折合人民币近百万。那天我在评论区写了段长评：“从播种到收割全流程数字化，这才是‘粮仓’该有的样子”，还被纪录片官微点赞了。
2022年2月24日凌晨3点，手机新闻弹窗像炸雷一样震醒我——“俄军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”。我盯着屏幕愣了半分钟，第一反应就是打开纪录片APP，安德烈那张笑盈盈的脸还停留在“每公顷8.2吨”的字幕旁，可评论区已经被“战争会影响粮食出口吗”“赫尔松现在怎么样了”的提问刷屏。接下来的一周，我的朋友圈被两条线分割：一条是基辅街头的防空洞、逃亡的难民；另一条是农业博主们急得跳脚的分析——“乌克兰春耕马上开始，要是农机被破坏，全球粮价要涨疯”。
有个做粮食外贸的朋友给我发来了敖德萨港的实拍视频：战前满港都是等待装货的散货船，船身上印着“中国青岛”“埃及亚历山大”的字样，如今却空荡荡的，只有几艘被炸毁的货轮搁浅在岸边。“以前每天能卸2000吨葵花籽，现在港口封锁，光我们公司就有3000吨货压在仓库里。”他语音里带着焦虑，“全球葵花籽油期货价格已经涨了20%，再这样下去，超市里的油要断供了。”我想起家里厨房那瓶还剩一半的乌克兰葵花籽油，突然觉得它变得沉甸甸的——原来所谓“全球供应链”，从来不是遥远的新闻，而是就摆在每个人的餐桌上。
2022年2月24日凌晨，手机新闻弹窗震醒了我——“俄军进入乌克兰”。我第一反应就是打开手机，看着安德烈那张笑盈盈的脸，心里莫名发紧。接下来的日子，朋友圈被基辅的爆炸声、逃亡的难民刷屏，偶尔刷到赫尔松的消息，却是“俄军征用农机”“麦田被坦克碾过”。有个在敖德萨留学的网友发社交平台说，港口停满了没有来得及运走的粮食船，“以前满港都是葵花籽油的香味，现在只有火药味”。
3月中旬，我在公益组织的直播里看到了熟悉的场景——还是赫尔松的那片向日葵田，灌溉渠被炸得四分五裂，浑浊的河水漫过花盘。主播说，水里埋了地雷，村民不敢靠近。镜头扫到田埂边，一个老人蹲在地上哭，旁边放着被炸毁的农具。后来才知道，那是安德烈的邻居，叫老伊万，在菜园触雷失去了右腿，因为检查站封路，没能及时送医去世了。弹幕里满是“心疼”“太惨了”，我盯着屏幕里倒伏的向日葵，想起纪录片里它们迎着太阳的样子，鼻子突然发酸。
播种季在4月初如期而至，可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报告却给所有人浇了盆冷水：2022年乌克兰有22%的可耕地因占领、地雷和劳动力短缺无法播种，相当于150万公顷土地——这面积差不多是两个上海的大小。我关注的乌克兰博主“黑土日记”发了条长视频，镜头从空中俯拍赫尔松：原本连片的农田被铁丝网分割成块，坦克履带碾出的沟壑像一道道伤疤，地里散落着未爆炸的炮弹。博主说，安德烈家200公顷的土地，现在能耕种的只剩不到50公顷，而且必须等排雷队清理。
视频里出现了一个戴假肢的年轻小伙子，背着金属探测器在田里缓慢爬行，膝盖上沾满黑土。博主介绍说这是卡佳的男朋友彼得，原本是基辅农业大学的研究生，战争爆发后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了志愿者排雷队。“上个月在清理安德烈家的麦田时触雷，左腿没保住。”博主的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他醒来第一句话问的不是自己的腿，而是‘那片地还能种吗’。”弹幕里有人刷“破防了”，我数了数，视频里每清理1公顷土地，排雷队员就要弯腰检测500多次，而整个乌克兰需要清理的地雷区，相当于10个北京市的面积。那天晚上，我在知乎上刷到一个问题“战争对乌克兰农业的破坏有多大”，忍不住把这段视频链接贴了上去，写下评论：“当我们担心粮价时，有人在用生命守护播种的土地。”
敖德萨港被封锁的第三个月，小区超市的乌克兰葵花籽油彻底断货了。促销员大姐告诉我，现在货架上的油都是从哈萨克斯坦调的货，价格涨了30%。我想起纪录片里安德烈仓库里堆成小山的葵花籽，忍不住问：“那些没运出来的粮食怎么办？”她叹了口气：“听说有的农场主只能把葵花籽当饲料喂牛，还有的仓库被炸了，粮食全烧了。”后来我在国际红十字会的报告里看到，2022年乌克兰有超过50万吨粮食被掠夺或损毁，相当于100万人一年的口粮。
直到7月下旬，黑海谷物倡议终于签署，我在新闻里看到第一艘运粮船“拉佐号”驶出敖德萨港，船上装着2.6万吨玉米，目的地是苏丹。可朋友却告诉我，这只是杯水车薪：战前敖德萨港每月能出口400万吨粮食，现在因为航道安全问题，每月最多只能运出120万吨。而且陆路运输成本比海运高3倍，从赫尔松到波兰边境的陆路运输费，每吨就要多花200美元，很多中小农场主根本承担不起。更让人心疼的是，2022到2024年间，整个乌克兰有300多处农业设施被毁，包括120座粮食仓库、80个灌溉系统和50家种子加工厂——安德烈常去的那个粮食收购站，就是在2023年3月的轰炸中变成一片废墟的。
2024年秋天，我在“全球农业援助”公益众筹平台上看到了安德烈的故事。照片里的他比纪录片里苍老了不少，头发白了一半，但手里还是捧着麦粒，身后是卡佳和彼得——彼得已经能熟练地用假肢在田里行走，手里操控着一架中国企业捐赠的无人机，正在给麦田喷洒农药。配文里写着：他们收到了联合国粮农组织援助的50公斤抗旱玉米种子和20升生物农药，还有中国志愿者团队帮忙搭建的简易灌溉系统。
我毫不犹豫地捐了500块，留言“愿麦田重归金色”。没想到三天后，卡佳竟然通过平台给我发了条私信，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：“谢谢你的帮助，我们今年种了40公顷小麦，产量是战前的40%，但我们把第一批收获的10吨小麦捐给了世界粮食计划署，他们说要运往也门。”她还发来了一张照片：也门小女孩捧着用乌克兰小麦做的面包，笑得露出了豁牙。那一刻，我突然想起纪录片里那句台词：“黑土地长出来的不只是粮食，还有希望。”
后来我查了世界粮食计划署的报告，2024年乌克兰仍然供应着全球80%的人道主义粮食援助，尽管它自己的粮食产量还没恢复到战前的60%。有次和农业论坛的网友聊天，有人说：“乌克兰就像个受伤的巨人，自己还在流血，却还想着给别人递面包。”我深以为然——那些在炮火里坚持播种的农民，那些用假肢丈量土地的排雷队员，他们守护的不仅是自己的家园，更是全球数千万人的饭碗。
上个月，世界银行发布了《乌克兰农业重建报告》，一组数据看得我心口发闷：战争给乌克兰农业造成的直接损失接近840亿美元，相当于乌克兰2021年GDP的60%；13.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地雷污染，需要至少10年才能完全清理；农业基础设施重建需要560亿美元，其中灌溉系统的修复就占了16亿美元。但报告里也有让人欣慰的部分：2024年乌克兰小麦播种面积恢复到战前的75%，葵花籽出口量回升到战前的60%，而且有更多的国际援助涌入——中国捐赠的100台拖拉机已经运抵赫尔松，德国提供的排雷设备正在加速清理农田。
卡佳的最新视频里，安德烈正在被炸坏的仓库墙上画画。他用黄色颜料画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，联合收割机在里面奔跑，卡佳和彼得站在田埂上笑着挥手，天上的太阳被画成了一个巨大的向日葵。画下面，村里的孩子们正把捡来的麦穗小心翼翼地种进土里。“等战争结束，我们要建一所农业技术学校，教大家用最先进的技术种地。”卡佳对着镜头说，眼里闪着光，“我爸爸说，只要黑土地还在，我们就永远有希望。”视频的最后，她展示了田里刚发芽的小麦苗，嫩绿的芽尖顶着晨露，在阳光下格外耀眼。
昨天逛超市时，我在货架的角落里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蓝色标签——“乌克兰葵花籽油，赫尔松州原产”。促销员大姐惊喜地说：“这是刚到的货，听说赫尔松那边恢复生产了，不容易啊。”我拿起一瓶，标签上的产地代码和三年前那瓶一模一样，只是瓶身上多了一行小字：“感谢您的支持，助力乌克兰农业重建”。
我把油放进购物车，想起纪录片里安德烈捧着麦粒的笑容，想起彼得拄着拐杖排雷的身影，想起卡佳视频里那片刚发芽的麦田。结账时，后面排队的阿姨问我：“这油贵不贵啊？”我笑着说：“不贵，而且它背后有个关于希望的故事。”走出超市时，阳光洒在油瓶上，折射出金色的光，像极了赫尔松州麦田里的阳光。
回家的路上，我给那瓶油拍了张照，发了条知乎想法：“三年前，我在纪录片里看见乌克兰的金色麦田；三年后，我在超市货架上重逢这瓶来自赫尔松的葵花籽油。从每公顷8.2吨的丰收，到22%耕地无法播种的浩劫；从50%全球葵花籽油份额，到港口封锁后的断货涨价；从智能农场的数字屏幕，到假肢排雷队员的金属探测器——这瓶油里装的不只是香味，还有黑土地的韧性、农民的坚守，以及人类在战火中从未熄灭的希望。”
没过多久，那个做粮食外贸的朋友给我评论：“我们公司这个月刚恢复从敖德萨港进口葵花籽，第一批货下个月到港。”敖德萨留学的网友也留言：“等战争结束，我带你去赫尔松看麦田，春天的时候，黑土地上的小麦苗能没过脚踝，风一吹像绿色的海浪。”我回复他：“好，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安德烈的农场，尝尝刚榨的葵花籽油，再看看他墙上那幅画——画里的太阳，一定比现实中更亮。”
晚上吃饭时，我用那瓶新买的葵花籽油炒了盘青菜，香味飘满了厨房。我妈说：“还是这个油香。”我点点头，心里想着，等卡佳的农业学校建成，等赫尔松的麦田重新连成金色的海洋，等全球粮价不再因为战争波动——那一天，应该不会太远了。就像黑土地里的种子，不管经历多少风雨，只要春天一来，总会破土而出，向着阳光生长。
我回复他：“好，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安德烈的农场，尝尝刚榨的葵花籽油。”心里却想着，那一天，应该不会太远了吧。就像黑土地里的种子，不管埋得多深，只要有阳光和雨水，总会破土而出，长出一片金色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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